清晨的開始或結束

如果把失魂當作是一部有點驚悚的公路電影看，我想大部份人應該當會覺得滿有趣的。
因為這部電影並沒有一個非常明確的目的性，也缺少一個訴求清晰的終點。
電影裡角色的旅程（阿川返家的過程），即是它的目的。

阿川在日式餐廳工作時，因不明原因昏倒後，就被送回在山上獨居的父親家休養。但醒來後的他卻把照顧他的姊姊與父親視為陌生人，並且舉止怪異。
直到父親看見倒臥在血泊中的姊姊與坐在屍體旁視若無睹的阿川後，才驚覺平靜的山居生活已經開始失控。

「漂泊的靈魂是誰？」
當阿川昏倒送醫後，他在走廊上遇見一個小男孩，小男孩同情他沒有病房可休息，告訴他自己即將離開病房，屆時阿川就可以住進自己的病房了。
這裡暗喻了阿川即將借住另一個空間（別人身體）的意象。小男孩的離開也和電影裡“阿川靈魂離開身體”的情況吻合，但我覺得這個離開的只是童年的阿川，而不是離開家在都市裡工作的大人阿川。
如果簡單一點只把小男孩阿川和大人阿川視為不同人格的話，那更可以解釋阿川回到家鄉卻完全認不出親人和玩伴的原因了，因為人格之間的記憶是獨立的，而大人阿川是離開家後才逐漸形成的人格，所以不會有兒時的記憶。

「現實與夢境的延伸」
父親發現阿川殺了姊姊，第一時間選擇掩護阿川殺人的事實。乍看可以視為是一種情急之下的緩兵之計，也可能來自于對兒子的愧疚感。但後來當父親親口承認是自己親手殺了病重的母親後，完全呼應了父親後來所說的話：很多事情不是像眼睛看到的。因為妻子久病厭世，他才不得不協助她結束生命。所以他才選擇了幫助兒子掩蓋真相，逃過警察的追問。

而姊姊的死亡則重演了母親被父親所殺的悲劇，也給了阿川了解真相的契機。
阿川在夢裡看見哭泣的姊姊，後來二人相擁，這一幕可以做出多重解讀：如果認為阿川就是無端殺害姊姊的話，那二人相擁可以視為姊姊原諒了阿川的行為；但如果姊姊是有意讓阿川把自己殺害的話，就像母親請父親殺了自己一樣，那二人的相擁代表的應該是姊姊請求阿川的原諒，希望阿川能夠原諒自己讓弟弟背負了弒親的罪孽。而這也是我個人偏向的解讀角度。

我會這樣認為，是因為我覺得姊姊一開始就已經抱定不回家的想法了。即使阿川再怎麼奇怪，他也並沒有做出什麼有攻擊性的行為，姊姊其實可以選擇安然地回到臺北，過自己的生活。當姊姊和父親反應阿川的怪異時，父親也是叫她乾脆早早回去，但她卻沒有放下這件事，甚至在思索再三後，居然還死在阿川手下。這個結果實在非常奇怪，所以我覺得姊姊是有意把自己推向危險的死亡之路，尋求解脫。也再度重演了母親死亡的真正原因。阿川在夢醒後，會把姊姊代換成母親並試圖從父親那裡聽到真相，應該也是他想要印證這個想法。

「無止盡的分裂與總和」
電影裡的送信人，在樹林裡撿樹枝的情節，我覺得非常有哲學性。這段劇情也悄悄地為這個公路旅程拉到了尾聲。
送信人說樹枝就像阿川的念頭一樣是撿不完的，然後又打開了一口深不見底的井，告訴阿川：阿川就在裡面。
阿川疑惑的問：這個井到底有多深？
送信人反譏：你以為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都會有個底嗎？
在這裡二次地強調了「無盡，無底」的觀點。撿不完的樹枝暗示了阿川不斷分裂的面向或是人格，而每個面向其實都包含了阿川的一部份，但並非完整的阿川。
這讓我想起心理學上的一句話：「整體大於其部分的總和」。如果只獨觀阿川（或父親）的弒親事件，很容易會危險的抹去了他們行為背後有其他的想法或動機的可能性。
人類情感的複雜性，也不是把所有行為加總起來就可得知的。
那真正的阿川（原生人格）到底在哪呢？在那無底的深井裡是一條無盡的旅程，也唯有親身去經歷、探尋，才能驗證它的存在。

 
這完全就是鬼店《The Shining》的翻版啊！忍不住猜想導演應該很喜歡史蒂芬金，因為父親埋車的橋段，讓我想到了他的另一篇小說《杜雷的凱迪拉克》〈Dolan's Cadillac〉。

「驚悚的夢境寓言」
我一向喜歡有暗喻性的故事，以及開放性解讀的寓言。這不僅讓電影多了一種神秘色彩，也讓情節的故事性更富有想像空間。
電影裡的角色除了楊警官讓我眼睛一亮外，僵硬冰冷的父親、神經兮兮的姊姊、過分樂天的警察小吳以及一副等著打怪的主角，都像是困在自己夢境裡的角色，與自我對話，缺乏和其他人情感交流的現實感。也讓整部片都像一場超現實的夢境，片中父親與阿川去看醫生時，醫生對阿川說：你現在所看到的、聽到的都有可能是幻覺。

包括你嗎？阿川反問。這個問題也讓我在觀賞時一直有種游離的情緒。現實和幻覺之間不停的互相指涉，不斷轉換視角的鏡頭也干擾模糊著現實的界限。讓角色的對話都像是夢境中的寓言一般。是現實造就了幻覺，還是幻覺預告了現實。
在電影中，阿川一直未完成的夢境終於到片尾得到了答案。
他停下了車，載了三個拿著獵槍的陌生人，看似危險的陌生人，卻在之後幫助他逃過了困境，告訴他出口。如果他沒有停車，自己則無法繼續向前。
然後他遇到了一個想要回家卻迷了路的小孩，叫做阿川。

阿川最後回到了自己家了嗎？還是仍在迷失的路上？
在這個夢境沒有結束之前，我想沒有人可以回答。